1948年6月初的东京街头,行人匆匆,显眼的盟军军官站在街头与两位女子聊着天,远处的盟军专用商店挂着日本人不得入内的标识。这年,东京大审判差不多进入了尾声,东条英机等一众战犯将迎来最后的裁决。这场审判之所以旷日持久,是因为被审者们的怕死,他们或装疯卖傻,或费声狡辩,只为逃脱罪责,不被判死刑。
再过几天,一则新闻会占据报纸的头版,内容大致会是,作家太宰治又自杀了,并且这一次他终于成功了,死得彻彻底底。
太宰治共自杀过五次,在他仅20岁时,就有了第一次自杀的经历,他模仿偶像芥川龙之介的死法,吞服下了大量安眠药,结果剂量不够,失败了。
次年,21岁的太宰治又与银座某酒吧的女招待相约殉情,结果女招待死了,他又活了下来。在他后来最富盛名的作品《人间失格》中,一模一样地描述了他这次自杀的经历。
书中的主角叶藏和他一样结识了酒吧的招待女。两人都对生活心灰意冷,相约在镰仓海边一起跳海。结果太宰治被人救起,但和他一起自杀的田部目津子却因此身亡。
到了26岁,身在东京帝国大学的太宰治学业门门挂科,毕业希望渺茫,应聘东京都新闻社落选,芥川奖也落选,绝望之余,便跑到山中上吊自杀,可是上吊的绳子却断了,他带着脖子上的血痕悻悻而归。
第四次,是在太宰治与小山初代婚后的第七个年头,得知妻子与人有染,崩溃之余还是觉得只有自杀这条路。在《弃姬》里,太宰治记录了这段痛苦的心境:
伦理上或许我可以忍耐,但感觉上却无法承受,无论如何也忍受不了。
于是他逼着妻子与他一起吃了安眠药,但两人最后也因药量不足致死而幸存。
跟之前四次自杀比起来,太宰治的这一次自杀似乎显得有些动机不足。1948年,他刚刚完成不久的《人间失格》第二手记正在《展望》杂志连载,正在《朝日新闻》连载的《Goodbye》也还在创作当中。《太宰治全集》从四月开始由八云书店分卷推出。早已奠定日本一线作家地位的太宰治,正是当时文艺青年们追捧的明星。三岛由纪夫就曾在回忆中说,青年们简直为太宰而发狂。听起来颇有不爽,但不可否认,这正是太宰治文学创作的巅峰时期,他却选择了去死。
这次陪着太宰治一起自杀的女人叫山崎富荣,是个战争未亡人,丈夫在战争中下落不明,她是太宰治的读者,也是情人。在6月13日的深夜,太宰治在山崎富荣家喝酒畅谈后,给妻子留了一封致歉式的遗书,便同山崎富荣在雨中来到了玉川上水,沿河走了200米左右,山崎富荣用衣带将自己与太宰治拴在一起,两人相拥着跳入玉川上水。
死前,山崎富荣在太宰治身上花光了自己的所有积蓄,一文不剩;太宰治则在留下来的遗书中最后对现任妻子石原美知子写道,最爱的还是你。
在两人尸体被发现的那个早晨,正好是6月19日。作家友人今官一根据太宰治生前的著作《樱桃》,将每年的这一日定为了“樱桃忌”,如今樱桃忌每年都会举办,有大量太宰治文学的爱好者参与,成了日本纪念文学创作者的最负盛名的民间活动,并延续至今。
而6月19日这一天,其实不光是太宰治遗体被发现的日子,还是他的生日。在太宰治100周年诞辰时,有人曾写下了这样的感慨并得到共鸣:“我们应该纪念他的死,而不是他的生。”
2
太宰治原名津岛修治,出身在1909年6月19日,家里是青森县有名的豪族津岛家,他是家里的第六个孩子,也是最小的一个。
海子在《夏天的太阳》里写道,“你来人间一趟,你要看看太阳,和你的心上人,一起走在街上”。太宰治心里完全没有这道阳光,谈及生之意义,他最著名的,是《人间失格》里的那句“生而为人,我很抱歉”。但这句近乎苛责的自醒并不让大家反感,相反,《人间失格》每年在日本都卖出10万余部,在名作中销量位居前茅。
作为“无赖派”文学的旗手,厌世、颓废,便是太宰治身上的标签,这种情绪自太宰治幼年开始便开始蔓延。
跟百姓家里偏爱最小的儿子不同,在津岛这样的大家庭里,长子最受重视,末子的地位最低。在津岛家,一家人吃饭是在一个极大的饭厅里,父亲和长子单独坐在榻榻米的上层,其余人则在小饭厅里,而太宰治,每次都在最边角的位置。有一次年幼的太宰治不慎踏入了上间饭厅,立马招致了父亲严厉的斥责。
纵使饭桌上的饭菜比普通人家的要丰盛千倍,太宰治对家里终究难以有爱。相反,在那个普通百姓几乎要靠变卖儿女过活的时代里,家族的纸醉金迷,更让少年的太宰治感到愧疚与撕裂。在有他本人写照的一代名作《斜阳》里,他这样写道:“姐姐,我们有罪吗?生为贵族,这是我们的罪吗?”而这样的诘问,只是他一生自我批驳中的小小一例。
对此,太宰治的解决之道便是自杀,一生中五次自杀经历,让他被称为“一个死的最多的日本作家”。
而在他的作品中,“死”从来都是一个轻巧的字眼。在《晚年》中,他写道:
“想着不如一了百了。可今年正月从别人那里拿到了一套和服。麻质,鼠灰色细条纹花色。是适合夏天的衣服。所以还是先活到夏天吧。”
在《虚构的彷徨》中他说:
“我觉得人有选择生的权力,也有选择死的权力。”
不知道他是否曾为自己的消极而感到不妥,如果有,估计会是:我怎么这么消极,还是死了算了吧。
3
在日本的死生观中,自杀似乎非常重要。在日本极负盛名的作家里,除了芥川龙之介、太宰治,与太宰治同时期的三岛由纪夫、川端康成,最后也选择了自杀。
如今后人评价太宰治,是与川端康成、三岛由纪夫并列日本战后文学的三大巅峰人物。可在当时,川端康成和三岛由纪夫都十分看不惯他。
太宰治与川端康成的龃龉,始于《文艺春秋》杂志设立的芥川奖。
那年太宰治才从东京帝国大学辍学,据说是因为他在帝大期间根本不去上课,某次考试,老师们之间开玩笑说,太宰治只要能说出一位老师的名字,就算他通过。结果太宰治真的一个也不知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