4个月前,刚刚收官的《吐槽大会》第三季总播放量超过了23亿,几乎每周都有好几条新闻登上热搜榜。这档自2017年初开播的网综,不仅催火了中文脱口秀市场、让节目制作方笑果文化一举拿下1.2亿A轮融资,也捧红了李诞、池子等原本寂寂无闻的脱口秀演员。李诞的言论、花边更是能在几分钟内引爆微博670多万粉丝的情绪,影响力丝毫不输一般流量明星。
田垄亲眼看着同出北脱(北京脱口秀俱乐部)的池子急速蹿红,眼瞅着北京一夜之间冒出数十家脱口秀俱乐部和文化公司,也目送着亲手培养的学员被挖走...
他30年的人生谈不上大起大落,从一个四处乞食的龙套喽啰到拜师85版《济公》扮演者游本昌,从本昌艺术团执行副团长到北脱演出艺人总监。
现在,他又走到了人生的新关口。
距离开拍还剩5分钟,田垄正满头大汗地蹲在马路边,用钥匙割扯剧组装盒饭的黑色大塑料袋,粗暴地薅断一长条,绕腰勒紧打了个结,火速跑回身后的北京悠唐购物中心中庭。
这是2014年的夏天。道具车旁,各种颜色、朝代、职业的戏服垃圾般堆成山,却找不出一条裤腰带。套在田垄身上的,是一件小码的保安服,裤链断了、上衣扣子只能系到肚脐上方、盖帽比头围小两圈儿。本场戏他的任务是拦截主演张钧甯“闹场”。导演刚喊开机,田垄径直往前冲,只听腰间传出“啪”一声,那条黑塑料袋从斜刺里飞出,在镜头前缓缓飘坠。
“什么东西啊?操!弄好啊,服装!”导演怒嚷道。田垄脸臊得通红,两手提着裤腰不敢动,一米八几的个头配上这套妆容愈发滑稽。张钧甯的服装师连忙跑过来,用别针帮田垄固定好。重新开机,一条过了。劳务费100块,分给中介群头儿30,他只拿了70。
类似“掉裤子”这样的尴尬时刻田垄经历过无数次,有钱赚的尴尬是好的,更多的尴尬不仅没钱赚,还晦气。
从河北传媒学院表演系毕业后,田垄除了在石家庄当活动老师(其实就是陪着学龄前小孩做游戏),其余时间都在跑组接活儿。在横店扮清兵时站位稍偏,打灯农工照他屁股就是一脚,他忍了。为求在吴秀波主演的电视剧中充当一个不露脸的龙套,被选角助理的跟班儿翻着眼珠子当街臭骂,“你咋长这逼样,妈的浪费老子时间,回去吧!”,他懵了。
“当时我还以为听错了,这戏也不用露脸啊。”如今,30岁的田垄坐在位于北京海淀区中电信息大厦的蜗牛书馆里,聊到这次经历他特意站起身,右手掌心向下比到胸口,来形容那个跟班儿的身高。
“最不济的时候我跟狗抢过吃的。”田垄坐下来接着说。也是2014年,长期接不到戏、早已身无分文的他夜里饿得抓心挠肝,感觉胃粘膜在往外渗血,于是从寄宿的沙发上翻下来,赤脚轻声把冰箱门抠开一道缝,怕光把朋友豢养的金毛晃醒。冷藏格里还剩三块掰烂的白面馒头,是用来泡牛奶喂狗的。田垄抓起来就吞了两块,第三块刚送到嘴边又放了回去。他想给尴尬留个余地,但其实根本没有人在意。
这次与狗争食的哏儿日后被田垄编成了脱口秀段子。“调侃自己是为了跟自己和解。”田垄口中的薄荷糖化尽,音色变得清亮,将近100公斤的身躯盖在米白色棉麻宽衣里,微微朝后仰着。“最瘦那会儿130”,他喝了口可乐说。
关于本科四年的生活,田垄的描述是“专攻戏剧表演”,但除了按老师和导演的吩咐从台左走到台右,站定、念词儿之外,他似乎更享受说笑话。
在一堂表演课上,田垄随性讲了段笑话把同学们逗得前仰后合,但有一个人面色却很难看,他就是院里的外聘专家梁伯龙,原中央戏剧学院表演系主任。梁老师当众厉声给田垄下了评语——“哗众取宠”。这四个字硬生生把田垄钉在了台上,脸上的堆笑瞬间退潮,尴尬得直搓手指头。他没想到,接下来的人生都将和这四个字做周旋。
“田老师,刚确定了,今天这个场没人占,随你们怎么折腾”,管理员小姑娘跑过来活泼但不失恭敬地对田垄说。采访地点在蜗牛书馆里的小剧场,大约40多平米,定期供田垄和他的脱口秀俱乐部成员们演出使用,双方是合作关系。
现在田垄商演标价两万,少一分他不去。同行和观众最认可田垄的就是临场接哏儿能力强,而且发挥足够稳定。用他,主办方放心。
2018年底,“壹娱观察”一篇题为《吐槽大会》带歪了中国脱口秀?的文章提及,圈子里常戏称中国脱口秀主持人只有两个半是“专业”的,那半个是张绍刚,一个是擅长中英双语表演、北京幽默小区的创始人托尼周(Tony Chou),另一个就是田垄。
注:《吐槽大会》最初的几期,有人质疑张绍刚的主持不得其法、不懂脱口秀,所以称他是“半专业”
“主持不敢说有多专业,但我敢说当下中文单口喜剧演员中混出头面的,有一半是我培养出来的。跟谁我都敢说这话!”田垄声调忽然抬高,连带着拍了两下桌子,眼神中透射出不容反驳的自信。他顿了一下,看向坐在远处的妻子许宏,像是要征得某种共识。许宏安静地刷着手机,没有理会。
田垄给出的理由是,在北脱担任演出艺人总监的两年里,曾亲手带出了97名学员,其中近30%的人被各大综艺平台、脱口秀文化公司挖走签约,成为行业中坚。
“这97个人当中有池子?”,我问。田垄摇了摇头,“他是西江月亲自带的”。
西江月是北京脱口秀俱乐部的创始人,也是2008-2009年间中国内地最早涉足脱口秀的那批人之一。他和田垄的遭逢始于另一个人——宋启瑜。
吞下那两块狗馒头没多久,田垄得到了一个挣钱的机会。江西卫视有一档叫《谁能逗乐喜剧明星》的节目,导演跟田垄是甘肃老乡,从网上看到他的简历,找他参赛。那期评委是牛群和白凯南,谁能在一分钟之内把他俩逗乐,就能获得2000块奖金并晋级下一轮,总共三轮,最高奖金1万元。
彩排时田垄用兰州方言讲了个地域哏儿,导演觉得太可乐了,拍着田垄肩膀说拿下三关肯定没问题,田垄也洋洋得意,觉得势在必得。“咱是科班学表演的。”
候场时,一个戴眼镜的小个儿男人跑到田垄身边。“田垄老师,田垄老师,我叫宋启瑜,宋启瑜,我是北脱的,北脱的,刚才看了你的表演,真的特别好,特别好真的!这是我的名片,欢迎回北京到我们那而去玩儿。”田垄对这个说话有点口吃的男人并没太瞧得上,敷衍了两句就各自散了。
没想到,那场比赛宋启瑜得了第二名。他磕磕巴巴刚说了一句牛群就乐了,直接晋级并闯到最后一关。而田垄精心准备的方言哏儿根本没响,牛群和白凯南听不懂他说的是啥,第一关就遭淘汰。
评委点评的时候,田垄被略过,这是他绝对无法接受的。“你可以批评我、可以骂我、甚至可以打我,但不可以忽视我。如果说我有什么原则或底线的话,可能就是这一条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