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94年他与窦唯、何勇并称魔岩三杰,出现在香港红磡的摇滚乐势力演唱会上,那个经典之夜是一代人心中,无法磨灭的记忆与情怀。
在中国摇滚的黄金时代,他作为标杆性人物,只要他站在那里,那就是一个时代。
他叫张楚。
曾经那个唱着“孤独的人是可耻的”的摇滚少年,51岁了。
五十知天命,张楚也许早已找到与这个世界和平相处的方式。
这么多年过去了,张楚仿佛离我们越来越远,甚至还有人借用何勇的话,说“张楚死了”。
其实,他一直都在,他只是在不属于自己的时代,做回自己。
01
许巍曾经在一次访谈中说,当年让他想到可以拿起吉他唱歌,是因为他在西安街头看到一个端着吉他唱歌的人。
这个人是张楚。
1968年11月17日,张楚出生于湖南,八岁时跟随父母渡过长江,搬到陕西。
在湖南的家,张楚看到的是田野。而在西安,张楚居住的东江区几乎被工厂包围。
在他眼中,西安是个无趣的工业城市。可就是在这个城市,张楚的姐姐送给了他人生中的第一把吉他。
他的思绪开始飞,他用收音机听短播,香港电台,美国之音;
读拜伦和雪莱的诗,被远方的自由和人文气息所深深吸引。
1986年,年仅17岁的张楚考上了陕西机械学院。
大二那年,他无意中听到李宗盛的原创音乐,那种从歌词出发的意境,激发了张楚对音乐创作的极大兴趣。
也正是在这样的机缘巧合之下,他决定从陕西机械学院辍学,背着姐姐当年送他的那把吉他,只身来到北京,开始自己的音乐创作,追逐一个少年的摇滚梦。
那时的他一定不会想到,当年的决定,会让他日后成为中国摇滚乐坛中流砥柱的人物。
初来乍到的他,去卡拉OK做DJ兼歌手,去各种能提供演出的地方演出。
在那些地方碰到了不同风格的音乐人,张楚那颗躁动的摇滚心,愈发澎湃。
那段背着吉他漂泊在北京、不断写歌卖歌的岁月,在后来的日子里谈及时,张楚说:“日子过的清贫却很快乐。”
从开始创作起,摇滚乐就是张楚的表达方式。他的歌先有曲,后有词。他在大学校园写歌,在和平饭店唱歌。
他组了个叫“毒刺”的乐队,自己录小样,第一张专辑取名《西出阳关》。
1991年,张楚的一首脍炙人口的《姐姐》让大家记住了他的声音。
三年后,发行第二张专辑《孤独的人是可耻的》,可谓是红极一时。
张楚的音乐有着浓厚的现代诗韵味,含蓄而深邃。
歌声浑厚苍茫中带着不符合那个年龄的感伤,有着直抵灵魂的力量。
故事开始以前,最初的那些春天,阳光洒在杨树上,风吹在张楚的脸上,闪着银光,那时的他是一个有着纯粹童心的孩子。
有次张楚和朋友在海淀区玩音乐,随后又跑到街心公园的草地上聊天喝酒。
早上醒来,他们横七竖八地倒在草坪上。
天蒙蒙亮,公园的保安就冲进来轰他们走,呵斥道:“这是儿童乐园!你们都是成年人了!”
留着锅盖头的张楚反驳道:“你就把我们当孩子呗,其实我们永远都是孩子,你别轰我们。”
那时的张楚眼里有光。
圆圆的、黑黑的眼睛里,远远望去,全是少年的天真气。
02
1991年,张培仁来到北京创立魔岩文化,着手打造“中国火”的品牌。《中国火》的第一首歌,就是张楚的《姐姐》。
那是属于张楚的黄金时代,那里一直留存着他的童心和初心。
1994年春天,空气里有一种躁动的气氛,每个人似乎都站在一场洪流中,等待着来自欲望的冲击。
张楚也置身其中,看见从身边汹涌而过的人群,他决定要找寻一种更真诚而朴素的质感,希望人们从他的音乐中得到真实的感受。
也许是自由浪漫,也许是粗茶淡饭。
人们的笑容那时都还没什么目的,活得不太容易,却有许多天真。
也就是在那年的十二月,张楚与窦唯、何勇、唐朝乐队,赴香港红磡参加中国摇滚乐势力演唱会。
当时不会有人想到,那一夜成为日后几代人心里无法磨灭的摇滚记忆。
那个天塌下来还浑然不知的张楚,又黑又瘦,眼神清澈而坚定。
没有华丽的装饰,一件毫不起眼的旧衬衫,一条牛仔裤,一张椅子,一个话筒,孤独的坐在舞台中央的椅子上唱着歌,就足以引沸全场的气氛。
那一年,张楚27岁。
然而这吹响中国摇滚乐的号角,原以为是高潮的开始,却成了最后的巅峰。
张楚在这之前创作的音乐,足以让他成为一个可以引领时代的摇滚诗人。
可天生对外部世界有抵触感的他,早已有抑郁症。
更可悲的是,时代日渐浮躁,人们追求的不再是内涵,而是虚华的表象。
于是,张楚就这样被时代遗忘在了1994年,以至于三年后,张楚拿出自己很满意的新专辑《造飞机的工厂》,却无人问津。
港台流行音乐早已将摇滚乐湮没,那些热闹喧哗和他没有关系,再加上大量的商演邀约和批量化的音乐市场,这让当时的张楚无法适应。
生在60年代的张楚经历了太多,无奈的他最终选择离开北京,隐匿于歌坛。
离开对于那时的张楚来说,是一种救赎。他需要时间与空间,去重新思考与这个世界相处的方式。
用后来张勇接受媒体采访时的话说:“何勇疯了,张楚死了,窦唯成仙儿了。”
瘦削的他是中国摇滚乐里面一股温和的力量,穿越市井、跨过人海,不管你何时回头看,他依然安静。
张楚作为时代的烙印,成为许多人深藏内心的,对于狂热青春的记忆。
03
2005年,张楚回来了。那个八岁从湖南抵达西安的男孩,依旧很瘦,不一样的是脸上多了几分沧桑。
他在台上努力想要与大家互动,却又结结巴巴的,一句话都说不完整。
在经历了漫长的蛰伏和沉淀之后,依然简单纯净的他,从固执坚硬变得更加柔软温和。
在音乐节上,张楚一曲唱完,台下的观众呐喊着:张楚我爱你,中国摇滚不死。
张楚淡淡地回了一句:“摇滚死不死,和我没关系。”
没错,这就是张楚。
时至今日,张楚仍旧不喜欢大众把他标签化、概念化。他不想理解摇滚,更不愿意被寄予期望。
2013年,张楚竟然出现在了《天天向上》节目。
主持人报出来他名字的那刻,镜头给到他的,还跟以前一样,害羞的神情,躲闪的眼神。
他看上去显得有些局促,双手紧紧握着话筒,目光不知该落在何处。
当主持人问到:“楚哥,为什么想到来天天向上了呢?”
张楚笑了笑,只说了两个字:“挣钱。”
听到这两个字,不喜欢他的人会不禁一笑,喜欢他的人会泪流满面。
当《姐姐》这首歌放出时,主持人欧弟问张楚这首歌是不是写给一个找不到姐姐的失踪儿童,另一个人说:为什么要写姐姐呢,姐夫不生气吧?
当曾经的经典被调侃,张楚的脸上只剩下无奈,他沉默不语。
那一刻,他苍老的脸上不仅仅有岁月留下的痕迹,也有站在综艺节目上的窘迫,他的内心还是那个唱着“姐姐,我想回家”的天真少年。
他的脸庞已被岁月烙下或深或浅的皱纹,但眼睛却和二十几年前一样清澈纯粹。
在魔岩三杰的时代,张楚用自己的声音,唱着年轻人的态度,自省、愤怒,让人对中国的摇滚乐未来充满期待。
几十年过去了,中国的摇滚乐没有变好,只剩下漫无边际的靡靡之音。
那个光辉的摇滚时代,给张楚贴上了太多的标签,而成名的快感却没有动摇他要“做自己”的初衷,名和利不是他想要的。
就如他在歌里唱的那样:“我没法再像个农民那样善良,只是麦子还在对着太阳愤怒生长。”
王朔在《致女儿书》里面说过一句话:“什么是成功?不就是多赚点钱,让傻逼们知道吗?”
不知道张楚听闻此言,是否会心一笑过。
04
如今的张楚,住在北京东六环的一个农村,房子是租的。
泊油马路上尘土飞扬,树叶像一头乱发干耸着,路上来来往往的只有三轮车和摩托车。
巨大的黑色铁锈门里,裸露着红色砖房,宛若一个工厂。
房间时不时会听到飞机的声音,但他依然觉得这里比市区要安静得多。
冬天时,张楚需要自己往锅炉里添煤取暖,他会兴奋的跑去告诉房东:“我会烧锅炉了!”
楼下有着一把椅子,是用来晒太阳的。走进房间,干干净净,整齐摆放着书本,有着自己的录音室。
曾经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摇滚诗人如今有了烟火气,50岁的张楚似乎找到了自己的终极之道。
在鲁豫的采访中,他说到:
“我就是挺普通的一人,在努力的找到自己应该过的生活,尽量少思考点东西。”
几十年过去了,他越来越接近人性本来的样子,渐渐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,也懂得如何能更好地和这个世界相处。
2016年夏天,张楚接到纪录片《千年佛缘》的邀请,他踏上了一次特别的旅程。
他坐在印度的小船上,有人想让他分享自己在八十年代的经历,他唯有沉默。
面对镜头,他总觉得该说点什么:
“我这两年过得特别不好,老觉得内心纠缠、混乱,就像是一种磨难。内心有魔鬼,外面有诱惑,也有自己大我的追求,好几种东西混在一起,乱糟糟的。”
张楚亲自体验了一次剃度,他穿上袈裟的那一刻,喃喃自语道:“人生何时才能空空如也。”
修行就像褪掉自己身上的那层伤疤一样,然后变成一个最简单的人。
经历了种种起伏,张楚越来越接近自己的内心,成为真正的自己。
张楚这些年辗转了许多的城市,可无论停留在哪里,都是嘈杂的,他始终在追寻内心的安静,那便是他要的归属感。
他说:“我觉得最能救赎人的就是让自己安静。”
曾经的魔岩三杰,如今已不复存在。张楚说不要让怀旧来得太早,同时他不愿意被标签化。
在他的心中摇滚并非嘶吼,并非叛逆,而是生命的更新。
如今更加温和的张楚,依旧像独行侠一般,在寻求音乐的灵魂道路上,孤独的奔跑着。
也许会怀念,也许会感叹,但无论怎样,这个摇滚老炮儿带给我们的感动,一如往昔。
05
张楚远离江湖几十年,江湖却还在等他。
时代狂热时,他沉默不语
时代落寞时,他低头吟唱
他始于喧嚣,终于沉寂。
在我们面对庸庸碌碌的生活时,还能想起在北京东六环的某个村庄,有一个名叫张楚的摇滚诗人,他还在做着自己。
二十四年前,张楚说摇滚是生命的更新。
二十四年后,张楚说摇滚只是一个名词。
我们这代人最大的悲哀,是没赶上张楚最好的时候,却见证了他最落寞的样子。
如果我们的八十年代只能用来怀念,
那么八十年代的辉煌就是一种耻辱。
张楚说不要让怀旧来得太早,我们再也回不去了,还好张楚回来了。
1994年红磡那一夜,让人怀念,却又让人觉得遥远。
张楚站在台上,唱着《孤独的人是可耻的》:“孤独的人,他们想像鲜花一样美丽。他们并不寻找并不依靠,非常地骄傲。”
他,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喊着:“我们永远都是孩子”的少年,可他已渐渐找到与世界相处的方式。
24年过去了,张楚用自己的人生向我们诠释,孤独的人并不可耻。
我们当中有谁,不是孤零零地来到这个世界,最后又孤零零地离开呢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