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原标题:汶川地震前线报道者:我带去的笔记本上面满是泪痕)
“记者也是人,我也是孩子的爸爸啊”。
“北川对我来说是一辈子的牵挂。”
“连着几天,每天我都通宵坐在那里。那时候,遇难者的数字一直在上涨,每一个小时都在涨。”
四川绵竹汉旺镇东方汽轮机厂外的钟楼,钟楼上大钟的时刻永远定格在了2008年5月12日14时28分。新京报记者王贵彬 摄2008年5月12日下午,西南巨震的消息传出,一时间全国各地无数新闻记者做了同样的动作:请战、订机票。
前所未有的大灾是对中国媒体人的一场大考,如何传递真相,如何挖掘故事,如何表达力量,如何呼吁反思,都是沉甸甸的考题。灾难激发了很多潜在的能量,民间公益崛起,信息公开和公众知情权也最大限度地抬起了头。
因为成千上万媒体人的在场,2008年的汶川拥有了13亿人的共情。那些特征鲜明的“面孔”,那些关于人性明处和暗处的故事,随着电视和报纸传进了千家万户。
灾后十年,仍有太多值得消化的内容。剥洋葱采访了九位曾奋战在震灾前线的媒体人,有直播落泪而被冠以“最美女主播”称号,却用了很长时间试图摆脱标签的宁远;有将目光投向“被忽视的重灾区”甘肃的柴会群;有十数次出入北川,最终决定不再报道北川的张源;也有在地震前线共患难后收获爱情的搭档……他们的故事,就是台前报道的背后故事,也是对汶川地震十年的一种纪念。
“我带了工具刀,想着万一被埋,不至于赤手空拳 ”
吴江,《新京报》摄影部记者。
2008年5月16日,四川省广元市青川县木鱼镇,遇难学生瞿伟的父亲用臂膀丈量儿子的棺材,他想知道这个简陋的棺材能不能放进自己深夜在山坡上刨出的墓穴。这是汶川地震中吴江最喜欢的一张照片。作为一名摄影记者,对一些可能遇到的采访,我是有准备的。除了采访所需的设备之外,我的家里会常备一整套户外装备,包括衣服、鞋子、急救包、强光手电甚至还有手持电台,以应对不期而至的紧急采访。
但是,我从来也没有预想过,自己会经历5·12汶川大地震那样巨大的灾难。
5月13日上午我接到了报社的电话,要求我立刻准备前往灾区。但民航全部取消,我们打算开车过去。
前期赶往灾区的同事没什么准备,我们开车过去需要采购大量物资。急救药品、水和食物、发稿设备,还有睡袋和帐篷这些平时采访不会用到的东西都出现在采购清单上,甚至还有口罩和安全帽。
我自己特意带了一把工具刀,想着万一被埋压在哪里,侥幸没死的话我不至于赤手空拳。
在5·12汶川大地震之后的十年里,地震频繁光顾中国西部。我先后采访了玉树地震、盈江地震、雅安地震和2017年的九寨沟地震。
2014年,我带着家人开车自驾从北京出发到川西旅游。2008年曾经采访过的许多地方,当年支离破碎一片惨白的山体,已经有了绿色,那些被毁坏的建筑也在川西的湿润气候里布满青苔。
几乎所有经历过5·12汶川大地震的人,都不愿轻易提起那段往事。地震灾民,救援人员,甚至包括新闻记者,心理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伤害。我在采访中看过太多灾难,不至于形成心理创伤,但是的确心理受了很大的影响,甚至可以说人生观都为此改变。
从灾区回到大都市北京,我突然觉得,什么一个月挣多少钱,过得好不好,都不重要,一个人能活着喘气,就是最幸福的,什么都没有生命重要。
“经过地震以后,心里面好像很脆弱了”
成和平,时为《绵阳日报》摄影记者。地震发生的那一刻,他正在地震断裂带的山上采访,凭借二十多年新闻工作的本能,第一时间拍下了地震发生时刻的照片。
成和平5月12日从灾区往绵阳报信。受访者供图5·12那天,我在平武县响岩镇采访。突然地动山摇,我一秒都没耽误,转过身来就对着山下一个水泥厂拍。那个水泥厂全部垮塌了,扬起的烟尘有上百米高。山真的在摇啊,树都90度两边来回倒。马路上,涪江河边,都是往上冲的黄土灰尘。那个场面像世界末日一样。
当时跟我一起来的村支书就在那喊,有没有人啊,我就跟着村支书去看,一路跑一路拍。拍了之后我想,要赶快把照片传出去,告诉外面地震了。
我们找了一个骑摩托车的农民,让他带我们往外走;到了平通镇,镇上中学、小学是挨一起的,两个教学楼都垮了。我采访过这个小学,女校长认识我,当时那个校长站在校园里,她满脸惊恐,往外打电话,根本没有通信。这些照片我都拍了。
我们往外走的时候,碰到一个平通小学救出来的八九岁的小朋友,脑袋受伤了,用纱布缠着,家里人背着他。我说我也要出去,我帮你背一段,于是我和村支书换着背。
回去路上经过江油,我的家就在江油,妈妈都八十多岁了,但我害怕耽误时间,就没有回家。几天后能通电话才和她联系上,她都快急死了。等地震状态解除,我从绵阳回到江油,见到我妈妈已经是43天后了。
地震第一时间、第一地点的照片是我拍的,但当时没发出去。我当时真想在报社门口号啕大哭一场,这是我一生最痛的一件事情。
但我好像一直都没哭过。后来不记得是哪一年了,有人捐建学校,我又进去,见到了那个小学女校长。我跟她握了个手,眼泪就哗哗哗地流下来了。灾后人生重逢,那种难受、那种感觉真是说不出。
经过地震以后,我现在很容易就掉眼泪,心里面好像很脆弱了。我看到悲惨的照片,眼泪就哗啦哗啦一颗一颗往下掉,变成这样一个人了。不知道怎么搞的,人怎么变成这样了。
“我带去现场的笔记本,上面满是泪痕”
林天宏,时为《中国青年报》冰点周刊记者。汶川地震代表作品《回家》。